人生語錄

有次，路上碰見乞丐，我往他鋁盆里放了一塊錢。朋友說，他以前也給，現在不給了。我問為什麼，他說，有一年夏天，非常熱，他看見路邊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在賣圓珠筆，十分可憐，就買了兩隻，老頭為了找錢，專門跑到馬路對面的水果攤去換，他接過零錢，隨手丟給路邊的乞丐，那一幕正被老頭看到，錯愕不已。

他說，看到老頭錯愕的眼神，決定這輩子再也不給乞丐一分錢。允許不勞而獲，是對辛苦勞作的愚弄和嘲諷。沒有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，如果大風能刮來錢，就不會有人再認認真真出力氣了。

我說，你給乞丐錢的時候，有沒有想過，他有可能是個強姦犯？

他說，什麼意思？

我說，如果你幫助的人，道德敗壞，你還會幫助他嗎？

他說，應該不會。

我說，我們只見過兩次面。萬一我是個道德敗壞的人，你還願意請我吃飯嗎？

他說，怎麼可能，那不會。

我說，剛見第二面你就斷定我不會道德敗壞，這不是很簡單粗暴嗎？發心做善事是很好的，但簡單粗暴是很壞的。簡單粗暴地做善事，就很容易把善事做成壞事。

1996年，我奶奶得了癌症，過年的時候，還在病床上躺著。我媽把自己的金戒指取下來，給她戴。我嫂子說，奶，這可是金戒指，你戴好，別弄丟了。奶奶也笑。過兩天，大家發現戒指沒在奶奶手上，就問她，她說扔了。大家說，你怎麼把金戒指扔了呢？奶奶說，真是金的嗎？我以為你們隨便拿個東西哄我。

當時我很小，後來想到這事，我覺得問題不是出在想讓老人高興上，而是出在簡單粗暴上。因為簡單粗暴，老人沒有辦法相信你。她表面上裝作開心，心裡覺得你在哄她騙她。

關心一個人，得以真正對他有幫助的方式，以他能夠理解、接受的方式。不問方式地去關心，就是簡單粗暴，就容易把事情做壞。

我每年過年回老家，有時候會去鄉下看親戚。鄉下親戚有個習慣，喜歡問人工資。有次，喝酒之間，一個親戚問我爸，王路一個月掙幾千塊，我爸說，一萬。親戚聽了很失落。他一個月辛辛苦苦，只能掙兩千塊。

回家後，我跟我爸說，你有點簡單粗暴了。雖然說的實話，卻容易傷害到人。

很多人喜歡簡單粗暴，因為省事，便宜。但省事、便宜是很多惡的根源。因為圖省事，圖便宜，把很多好的發心變成壞的結果，再據壞的結果來質疑好的發心，就把好的發心也磨滅掉了。

給錢很容易。很多年輕人，為了表示孝心，逢年過節，給父母不少錢。除了給錢，別的什麼也不做。以為錢到位了，孝心就到位了。老人拿到錢，並不高興，反而會把錢給鄰居、親戚的小孩，小孩得了錢，嘴巴很甜討他們歡喜。子女知道後，就會非常氣憤：我們辛辛苦苦掙來的錢是給你花的，不是讓你亂扔的！你再給這個給那個，以後再也不給你錢了！

子女覺得很委屈，覺得自己的孝心被糟蹋。究其實，問題的根，出在簡單粗暴，缺乏智慧上。

簡單粗暴，本身就是惡，是放逸和懈怠。以放逸懈怠的態度去護持善的發心，好比往清湯里澆墨汁，只會把清湯毀掉。

並不是滿足一個人的要求就是幫助他。很多時候，滿足人的要求反而是傷害他。凡夫行事，多出於貪嗔痴，滿足他的貪嗔痴，是對他的傷害。

真正的善舉，需要智慧的護持，不是那麼簡單隨便的事。讓人每天花一個小時為別人考慮，很難。讓人隨手轉個朋友圈，就很簡單，很廉價。事先不用綢繆，不用考慮，動動手指就行了，周圍每個朋友都能看到他的同情和愛心，多麼划算！

當你發朋友圈時，想到有可能對其他人造成的打擾嗎？想到善心有可能被利用嗎？想到有可能把一個人往貪嗔痴的道路上推得更遠嗎？把這些想清楚，需要很多智慧。

人性天然喜歡廉價划算的東西。正因如此，廉價的善心更容易被人利用。在得知被利用之後，又會轉為憤怒，因為憤怒，質疑先前善的發心，善根就被一點點消磨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