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語錄

說一件小事。

過年那陣子有一天我媽從街上回來，告訴我撿到了一個錢包，我們家教的下意識反應，就是需要把這個錢包歸還，可是我媽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
我把錢包拿過來打開來一看，裡面有五六百現金，還有身份證和幾張銀行卡也一一俱全，失主是個女生，我心裡想著此時她應該是急瘋了才是。

我把錢包里的所有票據都拿了出來一一查看，然後按照餐飲跟衣服店票據上面的電話，一一打電話過去詢問。幾輪下來，正好有餐廳的會員名單里有女生，於是要來了電話，最後終於聯繫上了女生。

周圍鄰居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也過來湊熱鬧，不一會女生就趕來了，跟我媽說了很多句道謝。臨走的時候，女生要了我的Line，然後還向我媽鞠了一個躬。

第二天，女生給我發了個一百塊錢的紅包，說昨天激動過頭了，忘了表示答謝，說是讓我把這錢轉給我媽。

我媽是個愛面子的人，別提她有多高興了。

這件小事差不過就過去了，哪想到第二天下午回來，我媽悶悶不樂，哀聲嘆氣。

我問她怎麼了？

她回答說，鄰居們說我是個傻子，撿了一個那麼重要的錢包，女生起碼得給個三五百才算有誠意吧！

你說她這所有的證件都在裡面了，如果真的找不回來一一去補辦，這得花費多少錢？上千塊都不止吧？她要給我個一千塊錢我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啊！

聽完這一番話，我就知道她必定是又讓鄰居那些大媽們給影響情緒了。

於是我問她，那按照這個邏輯倒退，我們當初不把錢包換回去不就成了？錢包里那五六百現金就當你發小財了咯？

我媽立馬反駁，那可不成！這不是屬於咱們的錢，這樣的錢不能要，我從小也是這麼教你的不是？

我回答，既然我就是被這麼教育的，知道了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要，這就是我們家的處事原則，那麼你就不能要求歸還了別人之後，還得按照錢包的重要性來有個標準的答謝禮金吧？

我媽說，可是鄰居他們硬是議論說，這個女生不懂事，不知道感恩戴德。

我真是覺得又生氣又可笑，於是回答說，女生身份證上顯示是個九零後的姑娘，她不僅給你說了很多次感謝，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你鞠躬，我覺得這已經是現在的年輕人所能表達的最誠摯的方式了。

我還說，她看起來也是個剛工作不久的孩子，收入想必也不多，要知道她第二天還給了我一百塊錢的紅包轉給你。錢多錢少都是心意，但是我們不能以此來進行道德綁架對不對？

我們如果是期盼著撿到一個大老闆的重要物件來獲得巨大的報償，這也不是正當掙錢的邏輯對不對？

這一輪下來，我媽終於不吱聲了。

其實這件事情的後續還持續了好一陣子，周圍鄰居經過我們家裡，都會添油加醋說一句，那個女生真不懂事，這樣的孩子這麼沒有教養，在社會上必定混不下去，將來可能得丟更多的錢才是。

我每次總是默默地聽完，然後把鄰居送走。

一開始我們就不打算要這個錢包，所以也不能期盼著歸還之後能換來多少的金錢報答。

既然一開始選擇了善良，那就千萬不要再冒出後悔的心思，這樣只會讓自己的善良打折，而且心裡那個惡魔還會糾纏著自己。

這一段，不是為了反駁鄰居，而是告訴我媽聽的，只有這樣，她才能夠真正被說服。

02

去年有天夜裡我到家裡樓下的銀行取錢，臨近節假日排隊的人很多。輪到我的時候，我拿錢包找銀行卡弄了好一陣。等到我準備取錢的時候，才發現前面取錢的那個人忘了取卡，而這個時候他已經走了很遠。

我當下的反應就是上前去把銀行卡退了出來，然後拿著銀行卡就一直等著。

周圍一眾人盯著我看，萬般複雜的情緒在他們臉上遊離。我很想解釋一句，可是心想著既然都是陌生人，也就沒有這個必要了。

大概過了兩個小時，終於來了個女生，她焦急地檢查著一個個取款機，我於是上前告訴她說，我在等她。

後來的過程很像演電視劇，我因為不能確定就是她的銀行卡，於是提出要看著她把卡插進去取錢出來。結果證明的確就是她丟失的銀行卡，於是我就放心了。

這個故事最後的結局是，女生說了句謝謝就離開了，甚至連很感恩的情緒也沒有。

當然我自己不是那樣非要別人激動的感恩戴德的人，只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情節的時候，也會有些小失落，不過後來我還是說服了自己。

說服自己的理由很簡單。

大三那一年我處於青春期情緒最糟糕的時候，經常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況。話說狀態不對必然會伴隨著糟糕運氣而來，果然後來我終於破財了。彷彿是冥冥中註定，等待著發生一場「墨菲定律」一般。

那天早上我去學校的銀行取錢忘了取卡，等我反應過來趕回去的時候，銀行卡早就不在了。一共2700塊錢，是我用來輔修雙學位的學費。當時對於我一個窮學生而言，真是就是一筆巨款了。

那份慌張、煎熬以及自責的回憶，我已經不想去具體描述。我後來自己想辦法把這個難題解決了，只是在往後很久的日子裡，我都不大敢去取錢，而且患上了很嚴重的要反覆檢查的強迫症。

或許也是因為沒有太多可以彌補的資本，所以才會那麼害怕失去。

也是因為這樣，那天我在取款機門口等待那個忘了取卡的女生的兩個小時里，我滿腦子都是她慌張的模樣。我害怕她是跟我一樣剛畢業出來工作不久，我害怕這張卡就是她全部的家當，她要用來租房吃飯，甚至要寄錢回家給父母。

至於到了後來女生只是感謝了一聲就冷漠離開，我在心裡說服自己的理由是，我寧可相信她是因為慌張過頭還沒有回過神來，我寧可相信她是因為年輕不太懂事，我也不願意告訴自己她就是一個冷漠或者沒有教養的孩子。

我願意行駛自己善良那一面，這是我一開始的選擇，這個邏輯跟她的反饋如何沒有任何直接關係。

03

前陣子我看《奇葩說》第三季海選的時候，有個女孩叫董婧，她是一檔民生新聞調解節目的記者。她挑選到的辯題是「惡劣天氣點賣外我是不是有罪」，她選擇的觀點是「我有罪」。

她用自己的新聞採訪經歷開始了這個理論。

她說自己曾經做過一個工廠調解的案子，一個外賣員在送外賣的時候不慎滑倒，正好頭磕在了路邊，顱內出血，當時就被送到了ICU。外賣員就職的那家小飯館因為是個門面很小的店，飯店老闆說，哪怕把自己家的飯店都賣了也賠不起這個醫藥費。

董婧說自己只是負責去做調解的，所以最後的結果很是無奈。但是在自己負責的節目結尾時候，她把這個外賣員的銀行卡號打在了屏幕上，希望社會上的好心人能夠給他捐款。

而湊巧的是，那天向民生節目爆料這一則新聞的人，就是點外賣的這一位顧客。事後董婧去問他，為什麼要打電視台的電話，為什麼願意冒著要上電視的風險？

這位顧客回答說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，我只是在想，如果那天我沒有點這個外賣的話，他是不是就不會摔倒了，我就是有一種負罪感。

董婧的立論闡述里說，負罪感這個東西，我覺得就是這個辯題真正在討論的東西。所謂有罪，並不是憲章法典上的條文，而是我們每個人內心的心理感受。

「當我承認我有罪的時候，會激發我內心的善意。」

我看了這麼多期《奇葩說》里很多選手對於「惡劣天氣點賣外我是不是有罪」這個辯題的分析，這是迄今為止最讓我感動，並且在理性思維上也足夠說服我自己的一個答案。

我在第一家公司工作的時候，每個月的下旬需要打包上百箱的資料發送給全國各地的客戶。跟我們部門對接的是順風的一個快遞員，每次他到了辦公室我都會給他拿一瓶礦泉水，然後跟他聊聊天。

平日里我也喜歡跟保潔阿姨聊天，還喜歡跟保安哥哥聊天。遇上送外賣的人中午來晚了，我也願意第一時間安撫一下周圍幾個同事的情緒，說飯菜涼了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好，他們也不容易。

在我的思考邏輯里，我們因為偷懶不想出門，於是花了錢讓外賣員替自己承受風水日晒雨淋以及舟車勞頓的辛苦。雖然說我們花了錢，這是一檔正當的你情我願的買賣，但是如果我們願意擁有同情心以及同理心，那麼負罪感必然不會因為我出了錢而就會減輕。

雖然花錢了，可我還是給別人添了麻煩，這就是我願意給快遞員、外賣員、餐廳服務員一個好臉色的原因所在。

04

我所闡述的這些例子，並不是單純為了證明好人有好報，或者惡人有惡報這樣的極端價值觀。如果可以的話，我寧可提倡大家可以聰明地善良。也就是說雖然可以選擇擁有同情心，但是前提也要保護自己不受到傷害。

我在深圳的四年多生活里，因為不懂租房，被房地產中介坑過幾輪；因為想學習網站編程報名了一個課程，結果人去樓空；工作第三年的時候有一陣子因為加班經常很晚，狀態不好，的士上被偷了一個iPad，後來好幾次打車都收到了假錢……這樣的經歷其實並不少。

每次遇上這樣社會不好的部分的時候，我只能安慰自己，還好自己的人身安全沒有收到傷害。但是另外一方面我自己也開始學會了不輕易流露自己的情緒，不要輕易地相信陌生人，平時多留一個心眼……我漸漸學會了給自己塗上了一層保護色。

可是總的來說，因為內在的那個單純小孩緣故，我依舊會順遂自己的內心去做一些舉手之勞的事情。也是因為這樣，所以我去旅行的時候經常可以遇上免費的待遇，我坐專車的時候有過好幾次免單的經歷…..我總是把這些歸咎於我的福報，我很感激這一切。

去年的時候因為幫助患了肺癌的一個陌生人，我把自己的打賞收入捐出去被認為是非法募捐，於是被Line屏蔽了很長時間的打賞功能。可是如果這件事情再有第二次重來的機會，我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。

所有支撐我決定的理由，不過就是過不了心裡那一關罷了。

05

在普林斯頓大學2010年畢業典禮上的講話上，亞馬遜創始人傑夫·貝索斯說過一個觀點：

聰明是一種天賦，而善良是一種選擇。

他說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，會當著正在抽煙的祖母的面說自己不喜歡煙味。

為了例證自己的觀點，他還估測了祖母每天要吸幾支香煙，每支香煙要吸幾口等等，然後心滿意足地得出了一個合理的數字，並且驕傲地宣稱，「每天吸兩分鐘的煙，你就少活九年！」

貝索斯說當時那一刻，祖母就開始哭泣起來。他的祖父把車停在了路邊，然後一字一句嚴肅的告訴小貝索斯，「傑夫，有一天你會明白，善良比聰明更難。」

貝索斯還說，天賦和選擇不同，聰明是一種天賦，而善良是一種選擇。天賦得來很容易——畢竟它們與生俱來。而選擇則頗為不易。如果一不小心，你可能被天賦所誘惑，這可能會損害到你做出的選擇。

看過這個案例之後，後來的日子裡，雖然我很擔心我爸抽煙太兇猛，但是我再也不敢通過嚴肅的數據分析，或者嚷嚷著「這是你自己的命，你自己不珍惜就算了！」一類的狠心方式來說服他。

我選擇在他高興的時候給他一些吸煙有害的提示，平時多買一些零食回家轉移他的嘴癮，把自己的生活過好不讓他操心太多，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部分了。

06

善良從來都是一種選擇，而且一旦你選擇了這一種對待方式，也就不應該刻意期待這份善良日後一定會給你什麼回報，否則這份一開始的善良也就來得不那麼純正了。

知乎上有一個很熱門的話題，叫做「人為什麼要善良」。最高票的那個答案我很喜歡，其中一句說的是：

「我覺得善良是天生的，它跟你讀過多少書，受過多少教育沒有關係，它不是別人制定的道德約束，是內心自然而然產生的一種對全世界溫柔的心情。」

如果這個問題讓我來回答，我的答案是這樣的。

一是這個世界已經有過那麼多不美好的部分了，我想在我自己的內在世界裡建造一份屬於我的烏托邦江湖，哪怕我這份善良只溫暖過這個大千世界裡的三五個人而已。

二是我是個相信命運的人，我更是個信命的人，我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。

這個世界裡那些作惡多端的人並不見得下場就很壞，那些做了一輩子好事的人有時候得到的回報也並不見得就很好。

既然這個世界是平和的，那麼我願意選擇去製造一些溫暖的色彩以及情緒出來。

至少它足夠支撐我自己的內在信仰，讓我在遇上極端低落的時刻也願意相信還有希望所在，也只有這樣，我的生活才有變好的可能。

第三就是從人性上來說，如果做不到為這個世界做貢獻，那至少不要給別人平添傷害，這是最基本的為人底線了。

尋求內心的一份安寧，讓自己不至於夜枕難眠，這就是我想要的問心無愧。

嗯，這是我最想表達的一句。